无力无奈

八岁时，无力无奈。穷母亲狠狠心，用手一推，她就稀里糊涂进入这个院子。四合头，三跨院，天井深深，高墙叠叠。有力有节，富母亲展展眉，用手一指，她就刻骨铭心地站在堂屋下，蜷在那儿，她愣愣神，穷母亲成为回忆，富母亲成为开始。回过神来，踮起脚尖，疯跑门外，大门处，穷母亲喊：“别怪娘，妞儿”已是泪眼婆娑，土炕上，富母亲说：妞儿难听，叫丫头吧！依然如梦如幻。娘不要我了。思念与敬畏，是穷与富的感觉。富母亲爱玩纸牌，长方形：拇指宽，中指长，硬塑料。为讨好富母亲，丫头拼命去识。长密密的牌，矮小小的人。几天，识全！富母亲欢喜，说：这丫头，咱门里的人，全院的人都跟着太太欢喜，叫她识牌丫头。
十岁时，有张有弛，富母亲颐指，要敬老：伸手，便上茶；直腰，便捶腿；躺下，便递烟，丫头小心伺候。有理有节，富母亲气使，要规矩：开玩前，一应俱全；开玩中，一呼百应；开玩后，一干二净。丫头勤勤快快。富母亲居高：来的客，都是娘们。回话，必须口齿灵俐。于是，娘们问，要答得字正腔圆。娘们瞧：做得一丝不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丫头见机而动。牵一发而引全身，皆大欢喜。赌场上，乌烟瘴气。赢者，鹰隼般敏锐。输者，羚羊般警觉！一家目光如炬，炯炯有神，一家目收余光，静等杀机。察言观色，见风使舵，见赢家，丫头道：财运通。见输家，丫头道：先苦后甜。娘们都说：小人精，丫头一天下来。累得小老婆般。丫头就想穷母亲，暗里落泪。富母亲欢喜，说：这丫头，咱院的人，全院的人都跟着太太欢喜，叫她：听牌丫头。
十二岁时，赌前发牌，一气呵成，秋风扫落叶；赌后收牌，一马平川，夏雨入江河。翻掌牌展，薄雨收寒，雨润春浓；抖牌腕舒，斜日弄晴，阳暖春深；指弹牌走，利箭出弦，萧条冬逼。如舞台魔咒，确生活实例。娘们欢天喜地。码牌码得精彩，发牌发出花样，不为赌却为观，不计钱却为乐，娘们人数俱增，奔涌而至，踏破门槛，富母亲谢绝男客。并言：青一色或男或女，乃清平世界。娘们疯玩起来，赌注下得也抵穷人几年的口粮，娘们不在输赢，能逗乐子就行。她们边赏边赌，言丫头乖巧。一家手顺，和了。如沐春风。一家手败，糊了，如遭雷雨。娘们不管顺败，都喜欢丫头嘴甜，富母亲欢喜，说：这丫头是咱家的人。全院的人都跟着太太欢喜，叫她：码牌丫头。
十四岁，该懂事了。富母亲手败时，急赤白脸，处起一身邪火。娘们哪个不在乎输赢？几乎档能容忍，几乎暴跳如雷，几乎……丫头呢？口渴，名茶服侍，一口下去，烫，近乎于谋杀哉。大骂丫头，想杀人吗！一甩茶杯，翻滚于地，碎。近乎于打雷哉。四座皆惊，宛如晴天霹雳。先是鸦雀无声，后是口诛笔伐。富母亲见势不妙，忙起身赔笑。是训自家丫头。莫怪莫怪。丫头收拾残局，如履薄冰。赌战又起，富母亲摸龙骨架，正缺九筒。观三家，是瞎和。正此时，富母亲手软牌落，一张飘然而下，顺桌腿忽忽悠悠。丫头抓住时机，猫腰侧身手递。富母亲慢接。眼瞪及四处望及迷及离，内惊喜外镇静，晕！丫头急走，心跳及左右瞧及慌及恐，内不安而外失措，窘！丫头开溜茅厕。富母亲开战大捷。几家欢喜几家愁。富母亲脸憨皮厚，众人说：发脾气还发出财来。富母亲欢喜，说：这丫头，咱的亲闺女。全院的人都跟着太太欢喜，叫她；捡牌丫头。
十六岁，虽不能手教却能心授，丫头玩牌技艺娴熟，富母亲经验老道成熟。富母亲说。富母亲说，别玩那虚的，留下那实的。虚的指眼花缭乱的玩牌，实的指快如闪电的换牌。玩牌去之又去，换牌增之又增。关键是一只手练牌，换牌才能变得更隐蔽。丫头一点就通，勤学苦练。眨眼间，牌换，如梦境。蹙眉处，牌变，如影形。孺子可教。富者表用情实用计，处处牵制于人。穷者表用理实用情，处处受制于人。所以人生如牌，情理只是表象，算计方是实质。明里她们是娘们，暗地里整他们孙子。孩子似的丫头，则心通些理。富母亲欢喜，且全院的人也跟着太太欢喜，叫她：玩牌女。
十八岁，丫头玩牌了，明拙内巧，出手快捷。不哗众取宠，但瞬息万变，娘们争大眼睛失望地说：这孩子的机灵劲，大不如前，丫头翘楚而视，这帮娘们，一群睁眼瞎。丫头作手法，说要几来几，说换几去几。富母亲打手势，送信号，暗暗称奇。频频得手，屡试不爽。正如天地，寂然不动，但气机万变；也如日月，皎洁依旧，但运行不息。大拇指动，王婆成，王婆欣喜若狂；食指动，李婆成，李婆欣喜若狂；中指动，吴婆成，吴婆欣喜若狂；小指动，赖婆成，赖婆欣喜若狂；无名指动……狂了,狂了，乱了，乱了。丫头不是丫头，娘们不是娘们。世界变得疯狂了！娘们的喜怒哀乐，只在，丫头的弹指一挥间，富母亲欢喜，说：这丫头是咱的媳妇，全院的人都跟着太太欢喜，叫她：执牌丫头。
小媳妇，潮起潮落，她由于情势而变化。赌场里，随心所欲，任意驰骋，她豪情满怀，她弄潮，水顺潮势，立见分晓；婚宴上，无可奈何，任人宰割，她愁肠百结，她受潮，水逆潮涌，落叶飘零。新郎干枯丑小，她艳俗娇媚。凑在一处，不和不谐，琴瑟难鸣，天壤之别，万念俱灰。男喜美人入怀，女忧如入火炕。女以泪洗面，男喜上眉梢。富母亲心如明镜，说：丫头呀，自打进这个家门，你就是童养媳，一切皆由命定。丫头悲情难抑，却身不由己。她倒在婚床上，红双喜，红幔子，红蜡烛……然后落了一地的女儿红，她为人妇。不知欢喜，寒暑易节，她已是这个院的主人。
富家妇，刀俎，鱼肉，她迫于形势而转变。祖田里，放债收租，小出大进，水田坡地，阡陌相连。她拍板，铁板钉钉，说一不二，外田里，巧取豪夺，暗设陷阱，连成一片，气势磅礴；她谋定，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如一位智者。但风云突变，世事无常，红旗招展飘万里，黑手举起霸王鞭。无田的人要当家作主，有田的人要挨批挨头。人们大呼打倒地主恶霸。人们响应分田分地。她如一位愚者，用尽心机，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上，佃户们的窃窃私语，黑皮们的指桑骂槐，胆小的，私下点鬼火刮邪风；胆大的，当面吐口水扔瓦片。就连老实巴交的长工，也投来幸灾乐祸的目光。月黑风高，万籁俱静。红火星，红火焰，红火光……然后落了一院子的星火。她为人敌，晓天旋，晓地转，富母亲含恨而去，这院子要更换主人了。
贫家妇，花开花谢，那株海棠，盆栽的，婆婆娑娑，一叶子的繁盛，是富母亲留下的，唯一的一件旧物，背井离乡，她们已生活在别处。但和从前一样，外室花蕾的多少，在内室，她用鼻子闻闻便知晓，平川旷野，是外乡，心却踏实；高山莽野，是家园，心却忐忑，男人改掉旧的习气，套着灰土布衣，瘦猴儿似的骨架，一根筋儿斜挑着，犟硬的倒如山石了，滚落到山间地头，默默无闻不惹人眼，而她招展如花，入得穷乡僻壤，依旧带着宝贵气。她又摊纸牌，动作如孔雀开屏。男客多女客少，赢多负少无怨，风言风语无悔，柴米油盐不缺，穷日子富过了，她静静地守着。灰瓦房，灰砖墙，灰坡道……然后灰不溜秋一群小影子，她为人母，晓命运，晓生活，儿女们是她的全部希望。
贫家婆，流水，落花，那所旧宅，已出卖，争争吵吵，一辈子的指靠，是让大儿子卖掉的，唯一的一所旧宅。风风雨雨，她们必须从头再来。但大儿子不安份，外面，无中生有，是非太多；大儿媳的不周正，家里，无事生非，口舌太多；大儿子尖嘴猴腮，胆儿放在乡街上，吵嘴打架点雷管。大儿媳人高马大，恶气撒在家院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内忧外患，心身疲惫，她不堪重负，日子，却无休止延伸，大儿媳劣迹斑斑，与汉子鬼吵鳖闹。与她拳脚相向，进而提刀行凶，致她血迹斑斑，还不解气，在家一把火，像繁星洒落到院，直气得她眼冒金星。大儿子酗酒，放一个大字，在院中，醉卧不醒。她恍恍惚惚，尤如隔世，眼前大火，一实一幻。大儿媳放的，是因为家富。两次大火交织在一起，令她心胆欲裂，一根绳子绑了去。大儿媳吊在房梁上，哭天抢地，连声告饶。她盘坐在土炕上，黑墙壁，黑窗帘，黑屋檐……然后黑鼻子黑眼一家人，与儿子张口吵，与儿媳背身相向，她为人婆，生儿子，生女儿，长大的儿女们，让她的希望破灭。
老祖宗，儿孙满堂，虽多且杂，良莠不齐。但龙风呈袢，自家耗子一群，结果是喂了猫。这把年纪，说是是非，做的利害。东家一耙，西家一耧，凭得这张老脸儿，经不起风雨的亲情，被她喊得多情，喊一妞儿，我的亲亲，又疲得没样儿，疼得奶奶直落泪；喊一声黑旦，我的宝宝，又累得没日夜，痛得外婆直揪心。妞儿黑旦也动情，三钱二钱的也给。所有的亲人，她在乎着，所有的事儿她都牵挂着，然而只是想听听，其余的她无能为力。老了，她伸手能取的，只是那副牌了，但不如从前那般灵活。她半跪在土炕上，筒子，棍子，人人……然后一手花花绿绿的纸牌。她努力挣扎着，像冲出牢笼似的，拼了全力也拼尽力老力。手抖出花盘。宛如孔雀舞，又如一朵盛装的海棠，国色天香，咕噜一声。她含糊而绝，倒在那散开的花盘中，如花蕊。


作者：李新月山西省太原市尖草坪区呼延村0 002

共 541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作者作品纸牌中的老太，写的是一个丫头八岁时被穷母亲卖到富母亲家中做丫头，而富母亲好堵，文章以丫头侍候富母亲赌纸牌贯穿全文，丫头从8岁成长到老人，可叹她的命运让人落泪。推荐欣赏。【编辑:王万兵】
1 楼 文友： 2010-0 -06 08: 2:41 作者作品纸牌中的老太，写的是一个丫头八岁时被穷母亲卖到富母亲家中做丫头，而富母亲好堵，文章以丫头侍候富母亲赌纸牌贯穿全文，丫头从8岁成长到老人，可叹她的命运让人落泪。推荐欣赏。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网络版编辑，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
2 楼 文友： 2010-0 -06 08: :09 欢迎新朋友，加盟江山。 广东省青年产业工人作协会首席特约副秘书长，贵州省作协终身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作品》网络版编辑，中国作家第一村作家工作室成员，观音山文学社副社长兼贵州分社社长，《塘厦文学》特邀副主编。《新文报》总编海南癫痫病医院哪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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