裤子呢

当王寡妇拿她那双被洗澡水浸得有些红肿的眼扫向那根空落落的竹杆时，她的嘴巴好像被谁用鞋底子猛抽了一下地惊叫起来：“裤子呢？我的裤子哪儿去了？”
那是一条褪了色并通过米浆水浆过的蓝卡几布休闲裤，被王寡妇穿了足足有六年的休闲裤。这条休闲裤是肥大的，能把火朵这样的瘦男人一个裤管里装一个，这条花了王寡妇六尺布票的休闲裤上浸透了她的汗水和尿臊味。那样的尿臊味足以能让一个从未体验过 的男人激起无限的想象成就了这条休闲裤的传说而远近闻名。然而这样特殊的一条裤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现实中的现实给了王寡妇一个相当明确而且不容致疑的答案，那条浸润了六年尿臊味的休闲裤肯定被偷了。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是一个饿得连裤子都没得穿的年代，休闲裤的丢失不亚于王寡妇再一次失去了贞操似的。因此王寡妇愤怒了。
“是哪个遭千刀杀的，偷一条裤子，有本事就直接上了老娘呀！要晓得是谁，我双腿不把他夹回蚌壳里当珍珠卖了就不是老娘的性格，这个遭千刀杀的！要是不还回来，老娘一天骂三回，遭千刀杀的！”
刚洗完澡的王寡妇穿着一条大红花的裤衩，拖着足有150斤的一身赘肉，头顶着一个拖把被倒过来似的发型还在滴水就冲到了向阳街上扯开她那张大豁嘴，以梅雨季节响彻云霄的闷雷声横扫着向阳街的每一个角落，脏话一瓢一瓢地从那豁嘴里往外掏，同时泼向整条街，绝妙的骂街声引起向阳街的民众们爆笑不止。
火朵被抓了，是被镇公所的乡丁胡叔和镇长的小舅子刀疤给抓的。
肩背一根长枪的乡丁胡叔押着火朵，脸上洋溢着一股匪气。那根烧火棍似的长枪在乡丁胡叔的屁股间荡来荡去，像镇长家大厅座放的大闹钟里的摆，一前一后摆动使得屁股与枪托子磨得闪闪发光，只不过大闹钟的摆动与枪托子的摆动的方向不同，一个是向左右，一个是向前后。一根老刀牌纸烟被乡丁胡叔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夹得有些扁，他不时地把那纸烟往嘴里一送，腮帮子一缩，头一仰，嘴一张形成个Ｏ字，鱼吐水泡似的一个烟圈就冒过了头顶，像一个美丽的花环，双眼只盯着冒过头顶的烟圈自我欣赏的乡丁胡叔一脸的得意洋洋。烟是镇长给的，镇长给烟时是老远地向胡叔扔过来，那种扔烟的表情有些冷漠，甚至有些不屑一顾，似乎看都没看胡叔一眼，烟就扔到了胡叔的面前并掉在了地上，这样的表情动作与去年来向阳镇督导剿匪的县长敬烟的表情与动作完全不一样，那时镇长是把纸烟从烟盒中抽出两根弓着腰满脸堆着花一样好看的笑凑近了县长，纸烟差不多就递到了县长的怀里，县长也像现在的镇长看胡叔的表情一样，似乎镇长现在的表情是跟县长学来的。
老刀牌纸烟只有属于镇长的人物才能吸得起。平时只吸旱烟子的胡叔能吸到老刀牌纸烟是一种荣耀，更是一种享受。其实胡叔是个农民，也是火朵的表叔。
火朵被一根绳子捆住了双手被镇长的小舅了刀疤牵着，绳子是来自于镇长的手里。当刀疤从镇长的手里接过绳子时，刀疤是很细心地研究过一番。那是一条很新棕绳，深褐色的棕绳，只有像镇长这些有钱人家才用得起的棕绳。绳的一头存留了些像米汤似的粘糊糊混和些干了的血痂，别一头却有一个打了缩扣的圈圈，从刀疤使过多种绳子经验和他那有点精明的头脑作出的分析与判断，这是一条牵过牛的棕绳。
手握牛绳的刀疤上身着一件白色茧丝绸便衣，衣袖被撸得老高。脚套一条宽大的棉绸裤，宽大的棉绸裤在瘦得像根柴火的刀疤的腿上显得有些夸张，被风一吹，棉绸裤就鼓了起来像个充气不到一半的热气球。一路吹着口哨外加二分头发型梳得像一盘扣肉似的套在头上的刀疤活像上海滩上的小阿飞。
火朵闷不作声地低着头被刀疤像牛一样地牵着，胡叔每次吐完一个烟圈后就在火朵的屁股上轻轻地揣上一脚并吼出一声：“走快点。”
镇长的小舅子刀疤、火朵、乡丁胡叔的三人组合就像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很形象地布置着向阳街，引来了向阳街的百姓都从铺子里探出脑袋用异样的眼神从不同的角度进行欣赏。
火朵的被抓是因为一条肥大的休闲裤，这条休闲裤是火朵偷来的，哦！不，在火朵的心里按理来说应该是捡来的。因为当时那条休闲裤不是放在衣箱里，而是挂在一根竹杆上，那是在外面，所以按火朵的道理来说是不算偷的。
一条秀水河在岁月的变迁中绕着向阳镇兜了起来，像一把大茶壶，通向县城的最好交通只有这条秀水河，同时秀水河也把向阳街与外界隔离了开来，外界人员进入到向阳街赶集除了坐船外，就是河上的一座浮桥了，浮桥是脚夫们进入向阳街的便利之道。
民国十六年的向阳街的经济是繁荣的，也是四邻八乡的民众们唯一物资交流的场所。
火朵的被抓纯属一个意外，意外得让火朵不知所措。
每天清晨没事就提着个洋相机瞎晃悠显摆且喝过几天洋墨水的富家仔朱古在浮桥上取景，取景框里空然就冒出了一条肥大的裤子，火朵就装在这条裤子里突兀地展现了出来并跑进了朱古的眼里。
“火朵，哪来的肥裤子呀？还挂着两条背带，装小学生呀？好像不是你的裤子吧，是不是偷的？”平时只穿洋泥纸裤的火朵激起了朱古的好奇心。这个富家仔是瞧不起火朵的，他知道王寡妇丢过这样的裤子，王寡妇骂街的那天他就街对面。
“你管得着吗？我就不能有裤子呀！”火朵闷着声地回了一句并用双手提了提那两条像捆在身上的背带若无其事似的小跑起来讯速离开了浮桥。
火朵心虚了，心虚得腿肚子发软。火朵穷，穷得像破庙里无人供奉的菩萨的肚子只有败草。疯癫的妻子与不争气的儿子常常弄得他在大街上没有任何面子，更气人的是刀疤这个小瘪三，常带着他的小弟们一路跟着穿洋泥纸的火朵起哄取笑。因此火朵为了尊严与那所谓的面子就坚定不移地在一个夕阳西下的时分偷了王寡妇那条浸润了六年尿臊味、褪了色的蓝绦卡肥裤并加以改装，同时用粗糙的针足缝上两条土布背带子，土布背带子与蓝绦卡肥裤的搭配看起来显得格格不入，招人显眼。
富家仔朱古是死心眼的。火朵的背带子肥裤似乎惹怒了他，他不相信火朵的变迁，火朵不可能一夜暴富，而火朵对他的反驳是显得那样的不尊重，感觉好像是丢尽了面子似的。作为一个有钱的富家仔且又留过洋的朱古把拍摄到着背带肥裤的火朵的照片公布于众了。
镇长一看照片就发现火朵身上穿的休闲裤的确是王寡妇的。王寡妇的休闲裤虽然花了六尺的布票，但这扯布的钱可是老镇长出的。从镇长向兜里掏银元的爽快动作与嘴里对王寡妇说着‘不差这几个钱’这句话就能判断镇长与王寡妇的关系不一般。这休闲裤镇长是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自己身上的卵子有几个。因此镇长气得暴跳如雷：“这还了得，这条街脏了，ＭＮＧＢ！太不把我这个镇长放眼里了，刀疤、胡叔，你们两个把他给绳了！简直是无法无天，操你娘的！”随即把手里的一根绳扔向了刀疤，背着手愤然离去。
镇长的话很刺耳，也很有煽动性，更是一种权威的体现，这种权威立马就有了效果。
火朵像秋天的一个被遗忘在树上的柚子，被吊在了镇公所的房梁上。刀疤拿着一根长竹不时地把这个柚子捅一下，火朵被捅得像吊在风中的一枚铜钱，来回摆动。作为火朵的表叔胡叔可就苦了，他手握一根沾满酱油的马皮鞭子站在那里却下不了手，还长怨短叹地责怪刀疤不给力。
表叔毕竟是表叔，同一个家族的人终归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火朵要是不死，日后如何面对？表叔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只是恨，恨火朵虽穷但不该误入歧途，恨镇长的无情，火朵虽然穷且没什么本事，但毕竟只是一个穷泥腿子。
火朵被捅得差不多了，一股粘黄黄的东西顺着肥裤掉了下来扑向刀疤的竹杆，空中飞舞的竹杆根本不知上面沾了东西，那黄黄的东西在有力的竹杆上只是停留了不到一秒钟就很自然地脱离开来奔向那胡叔落在了他鼻子上，一股臭气差点就把表叔给放到。表叔骇然，手里的皮鞭就不听使唤了。
被吊着快要死的火朵爆出死鱼样的眼睛盯着胡叔，那眼里有祈求，也有憎恨，甚至还有一股突破极限的力量带着光射向胡叔，这样的一股力量很自然地反射并传到了双腿，强大力量的出现使得双腿鱼跃似地摆动，可这样的动作导致背带出现了差错，差错使得背带的扣子一蹦就掉了，裤子溜了下来在空中飞舞的样子很是好看，那飞舞的动作像极了西洋镜里白蛇精遇剑一刺而蜕去的外衣。而最要命的是，裤子在飞舞的过程中却遇到的不是剑的一刺，而是乡丁胡叔突遭屎打愤然举起击向火朵的那沾满酱油的皮鞭。飞舞的裤子与沾酱油的皮鞭的接触是瞬间的，“啪…嘶”的一声有如裂帛，非常好听。
那肥大的休闲裤像被掀了顶的孔明灯懒洋洋地躺下了地上，显得很无奈似的了无生趣。
镇公所大堂的房梁见证了火朵死亡过程。被吊一天一夜的火朵最终在天将放亮的时分断了气。那一夜凄厉的喊叫声从镇公所里发出来弥漫着整条向阳街，向阳街的民众们对这种声音似乎司空见惯，很麻木似的无人理会。
被撕裂的肥大休闲裤与房梁上吊着已死的火朵这样的事件或新闻在向阳街上的民众看来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平淡无奇。

共 461 字 1 页 转到页 【编者按】民国十六年的向阳街是繁荣的，也是贫困的，这里人来车往，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却是贫穷而又无奈的。穿洋泥纸裤子的火朵不愿意再被人笑话，便偷了王寡妇一条肥大的休闲裤改了来穿，却被喝过几天洋墨水的富家仔朱古白了照片，落了证据，于是被捉被打，并为了这条褪了色的裤子送了命。正阳街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依旧是繁荣而贫穷的正阳街。作者用一个小人物的命再现了旧社会的不平等，不人道，无视人权人命的黑暗制度。作品文字风格质朴而犀利，长句的应用加强了文字的语气和作者想要表达的深刻，欣赏。【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411200 】
1 楼 文友： 2014-11-19 21:59:1 欢迎大地无垠的到来，希望江山能给你一片新的天地，在这里展现无垠风采。 秋水横波远8 62 91 7
2 楼 文友： 2014-11-19 22:01:07 无垠的文字很特别，有着自己独特的风格韵味，欣赏，问好。 秋水横波远8 62 91 7
回复2 楼 文友： 2014-11-19 22:46: 作为新手，初到江山就得到编辑的好评，我在此表示衷心地感谢!
 楼 文友： 2014-11-20 08:52:41 读小说像看老电影一样，意犹未尽！
问好老师，欢迎多多赐稿。
回复  楼 文友： 2014-11-20 09: :40 谢谢老师的点评与厚爱!
4 楼 文友： 2014-11-20 09: 2:08 初来江山，能得到如此好评，感谢各位老师的厚爱!
5 楼 文友： 2014-11-20 12:1 :01 我说这篇文章会精品吧。恭喜。 未曾出土先有节，待到凌云也虚心！
回复5 楼 文友： 2014-11-20 12: 6:09 意料之外。感谢你的栽培!
6 楼 文友： 2014-11-2 16:52:28 的确写的精彩，犹如进入古街民国时的 问好，拜读。 闲暇时借笔消遣心情。
回复6 楼 文友： 2014-11-2 20:0 :28 谢谢点评。聊城中医妇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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